在文字中證道。——唐淚
表演是一門藝術。
但它其實不能夠被簡單定義。
一般來講,我們談的表演,指向的都是影視類,又尤以電影領域為主。
而教科書式定義,則相對顯得復雜。
在此做一個概略縮減。
也即,「電影表演,承襲自戲劇,最后形象必須經過攝影和藝術的再創造才能完成,既要求表演的真切、自然、生活化,同時還要求演員具有鏡頭感,以及對于非連續創作的適應等。」
這個定義,當然不會有什麼問題。
但它只是一個基礎定義。
我們可以來嘗試解讀,并進行延展。
什麼叫「承襲自戲劇」?
舞台是表演的第一個場所,話劇、歌舞劇和戲劇,都是表演形式的一種,獨角或多個角色各司其職,面對觀眾,或誦讀、或吟唱,又或表達人物內心的喜怒,不一而足。
這種形式的特點,是要求「一次性」的成功率,若表演者情緒不到位,又或者台詞出錯、走位混亂等等,都會導致失敗。
所以它對演員表演功底的錘煉,非常有效。
電影世界里的表演,當然也離不開上述形式,但它可以分條進行,且有「容錯」機制,也即并不要求一次到位,而是可以醞釀、嘗試和不斷重復,直到達到滿意度為止。
比如《寒戰》中那場「各講各話」的爭執戲份,本來第一個鏡頭已經不錯,但基于「精益求精」的態度,二人反復嘗試,總共拍了二十一遍。
這就是承襲與變化。
而又什麼叫「攝影和藝術的再創造」?
這個應該很容易理解。
根據劇情走向,攝影需要捕捉演員的坐臥行止,要考慮特寫、多機位和遠、中、近景的攝影,藝術的再創造,則是指蒙太奇的手段,也即時間軸的打散、跳躍、顛倒和重組。
當然,所謂藝術的再創造,是一柄雙刃劍。
尤其是跳躍敘事的方式。
用好了會給電影增色,而若眼高手低,則有可能令觀眾如墜云霧里,可以舉兩個相對極端的例子,一部是莊文強的《無雙》,現實、回憶、謊言和真相交織,另一部是邱禮濤的《掃毒3:人在天涯》,三個月前、四個月前、三年前、一年前。
孰優孰劣,無須多言。
上述定義都是基本層次的概念。
接下來的「真切、自然、生活化」,與「鏡頭感」和「非連續創作」這三者,則直指演員的表演及其能力本身。
但實質上,它一則仍是最基本的要求,二則指向了熟練度和自然度。
換句話說,無論是新人演員,還是老戲骨,都可以用這個標準去評判,當然,前者是合格度評估,后者則是熟練度的較量。
然而,這是不是表演的全部?
舉個簡單的例子,現實生活中的喜極而泣、嚎啕大哭、不露聲色和坐臥行止等等,原樣搬到大銀幕上面去,真的會好看并打動人心嗎?
那顯然不是。
如果真是這樣,那紀錄片就將一統大銀幕的天下。
所以除了基準的技能要求之外,表演還需要創意、思想和藝術化。
比如一場哭戲,應該就牽涉到「起承轉合」四個字,隨著劇情走向,演員的眼神和表情從一開始的常態,漸進式變得凝重,進而面部肌肉開始略微抽動、有淚霧蒙蒙,再到情緒上揚、如瀑、決堤,眼神和表情臻至極致沉郁,最終淚下。
其間需要的是層次、遞進和情緒的醞釀、漸進及爆發。
余者可以類推。
這是表演的不同層境。
將視線轉到香港影壇群星。
基于天賦、能力和興趣的不同,每個人都選擇都不一樣。
以「角色跨度」和「表演的穩定性」而論,梁家輝皆能獨占鰲頭,從帝王、市井底層、東方情人、古武豪俠、荒誕人物,到黑道巨擘、警隊高層,無論是尺度拿捏還是細節考量,無不令人嘆服。
有作品《火龍》、《情人》、《新龍門客棧》、《92黑玫瑰對黑玫瑰》、《黑金》及《寒戰》等多部電影可證。
但他的弱點,在于情感的豐沛度和爆發力不足。
故而很難做到人物內心的深度刻畫。
比如可以用《愛在別鄉的季節》、《黑金》和《我的教師生涯》三部電影為例。
論表演的基本面,當然毫無問題。
無論是尋找愛人的華人移民、黑幫人物還是鄉村教師,皆刻畫生動。
而第一部電影里,有兩場情緒爆發戲,皆被同場的張曼玉輕松壓制,第二部電影末尾有一場失去妻子的哭戲,用心用力,但缺少層次感和爆發力,難以令人共情,第三部電影,是關乎歲月流逝、人生遺憾的感懷,更只用空鏡彌補。
後來那部《寒戰2》,在情緒演繹方面略有進益,但仍然采用了克制的鏡頭設計。
可稱盈月有缺。
在「內斂」戲路,梁朝偉第一。
翻開其電影目錄,比較突出的電影,有諸如《悲情城市》、《重慶森林》、《東邪西毒》、《春光乍泄》、《暗花》、《花樣年華》、《無間道》、《2046》和《色·戒》等等,大致而論,皆以內斂、沉郁為主體風格。
但若跳出這個框架,他得到的贊譽就要少很多。
可為例證的作品,包括《洪興仔之江湖大風暴》、《東京動略》、《赤壁(上)》、《赤壁(下)》和《大魔術師》、《聽風者》、《擺渡人》、《捉妖記2》等等。
無論是酷帥、幽默還是激昂、不羈,都不及前述作品來得深刻。
而縱觀其數十年表演路途,從入行、用力過猛到蛻變、上行,他的巔峰期大概可以從《重慶森林》開始,到《色·戒》時候結束,在此期間,「內斂」是一個極其顯著的標志。
作為華語最強影帝,他當然是一個百煉成鋼的演員。
但在表演的穩定性和戲路寬度方面,或可認為,要略遜于梁家輝。
當招式用老,可堪漸隱。
郭富城大器晚成。
他與梁家輝相若,在「角色跨度」這條路上走得很遠。
從殺手、江湖小子、勵志拳手、玄幻人物、悲情警察,到市井底層、票號少爺、鄉野小民、商業大亨、警隊高層、世外隱士、悲憫警探、神話大妖和偽鈔大佬,不一而足。
以角色的豐富性和戲路跨度而言,可堪與大梁爭輝。
但穩定性有所不如。
因為從出道開始計算,他大概要等到十數年之后,以《柔道龍虎榜》為界,其表演能力才開始穩定、蛻變并上揚。
更因一路求新、求變的急行軍,致使常規類型電影的表演,反而欠缺打磨。
而他真正更為突出的地方,是表演的藝術化和創造性。
也即豐沛的情感、細膩的層次和強悍的爆發張力,有《赤腳小子》、《三岔口》、《最愛》和《百年浮城》為證,皆可以看出其共情和爆發能力的強悍。
這種特點,也令他尤其適應深度型劇本,并有機會令電影主題升華。
因年齡較雙梁略小,尚有機會繼續探索更多。
未來仍可期。
一家之言。
而演技定義的探索、思考和延展,很耗心力。
故本有雄心壯志,做一出「群星譜」。
但經梁家輝、梁朝偉而至郭富城,已自覺「心有余而力不足」。
余者或另冊而論。
比如可以任達華、吳鎮宇和張家輝三人成篇。
再論之。